易 水 砚

施施然

电缆无声地连起万家灯火

走进七甸明超电缆生产基地

目光立即被色彩和几何吸附

正红、钴蓝、明黄、纯黑

细如笔管，粗若草蟒。缠绕在

巨型工业线轴上，气势斑斓

这些电缆的森林，每一根

都由多束铜丝组成

低烟，阻燃，耐火

传导电流。又阻碍

那怪脾气的野兽，冲出围栏

它们分布在世界的任何角落

将热能送进亿万个寒夜

你可以忽视，但绝离不开

它无声的密码般的语言

现在，我走在被线条切割的

操作车间。走在电缆诞生的地方

一个穿蓝工服的男人，弯腰

启动机械。轻声的轰鸣，和气味

在空中飘荡。我

恍如走在兽与驯兽师之间

中国铝业

当夜晚降落。白昼升起

一种沉睡在地壳

沉睡在云母、长石、明矾石中的

矿物质，也即将清醒

有人发现了它，叫它

“来自黏土的白银”

溶解、过滤、灼烧、电解

光在其中折射。冷轧、退火

合卷、分切。中国铝业工人

高超的技术将它

美妙的延展性，发挥到极致

孩子们从糖果中品尝童年的甜

不舍丢弃的糖纸，和香烟盒

一起收进回忆的抽屉

男人们打开易拉罐，饮下啤酒

饮料，和碰撞中的友情

它将医用药片与细菌隔离起来

使电器中的电流更加顺畅

它化身坚固门窗，保护着每一个

家庭的温度。又飞进航空火箭

和飞船，将“中国制造”

送向无垠的宇宙

这一天的易水

夕阳拖起华丽羽翼

水面轻微颤动，承受第十亿次

波光照临

雨暂时停了。桃子膨胀的汁液

在半空，发散七月的香

冲走了前秦金属味寒意

树荫下，迎面走来的人

着蓝布衣裳，脸上布满刀光剑影

仿佛

从时间的上游而来，又像从

易水纵深处的某个裂口走出

他问：是什么促使你

在这一天

来到易水河畔？

有人在我呼吸中急促，热泪夺眶

机缘永无法言说。这一天

所有来到易水的人

都有一张无法言说的脸

他们刚刚从苍莽的荆轲塔一步

一步，走下来

皮肤黝黑而发亮

他们恍然四顾

眼睛里写满惆怅

易水砚

1

在砚台博物馆

我看见一只狮脸蛇身的砚台

高高地置于玻璃展柜中

怒目，口含铜锁状威严

乌黑砚体被匠心打磨

细腻，柔滑，足以媲美

前朝妃子倾国的肌肤

并非我的遐想，使你误入歧途

锋利刀片剥去了山脉

和海洋的纹理

为这远古的地理学

赋予人类社会的情感

它由此获得了阶级。不再是一块石头

冰凉触感饱含着克制

静默中有永不止息的言说

2

凝视，是更深刻的谛听

山谷里，西风穿林而过

丁当的凿击声，唤醒了沉睡的岩层

一个崭新世界在你面前诞生：

汪洋沉进了黄沙裂隙

暗礁上覆满森林

飞鸟越过遥远的地平线，渐渐消失

而丝绸般的黄昏

在广阔寂静中游走。虫豸低鸣

只是换了一个音阶

都结束了。雪山，风暴，巨兽嘶吼

地壳的挤压和对撞。岩浆灼热的流动

那些冲击，和毁灭，都结束了

记忆在暴力中停滞，又

在暴力中，得以苏醒

-  作 者  -

施施然，本名袁诗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歌、小说散见《中国作家》《人民文学》《诗刊》《十月》《山花》《钟山》等，出版有诗集《隐身飞行》《唯有黑暗使灵魂溢出》等5部，曾获河北省文艺振兴奖、中国十大女诗人奖等，部分作品被译为多国语言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