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伟和他的“慢食农场”
齐 建 伟
一
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谷、时疾时缓的溪流，一路向北。两侧默然的群山中，荆棘和杂草从岩石缝里顽强地长了出来。
北流河陪着我们，来到此行的目的地——阜平县砂窝镇全庄村。
尽管此行之前做了一些功课，可眼前这个小伙子还是彻底颠覆了我对“农场主”的认知。黑边框眼镜，使他白净的脸庞更显得沉静儒雅。夹杂在短寸发中的丝丝白发，给了他些许成熟——一种有故事的成熟。
“农场主”是全庄村村民安拴卫，一个做快手直播、拥有119万粉丝、网名“大伟”的大男孩。
他刚和村支书从镇政府赶回来。支书告诉我们，这些天，大伟大部分时间都和镇村领导在一起，筹划在全庄村创办“电商培训班”，希望通过培训班带动全村、全镇更多人富裕起来。
谈起办培训班的事，大伟就打开了话匣子。从直播的形式、直播的场地，再细化到面向的人群，大伟讲得有条不紊：“现下做快手直播的多如牛毛，想要站稳脚跟，除拍好视频外，必须懂得怎样定位品牌形象，怎样运营……”
“村支书给你开多少工资啊？”同行的一位朋友笑着问。
大伟一直微笑着的脸变严肃了，认真地说：“自打回村创业，我就一直说，村里有好事别找我，有需要帮忙的事、需要解决的问题，找我！”
如同当年他走出大山时，父亲的那句“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一样，这句话里承载的，是八〇后大学生的自信和担当。他知道，这种时候，家乡父老需要他挺膺而出。旁边，村支书听着，不住地点头。
“我已经有了一些基础，物质上的帮扶，别人比我更需要。”大伟继续说道，眼神里涌出无限真诚。正午的阳光把他头顶的白发涂上了一层亮色。
爬坡过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二
插柳本无心，成荫意外中。
2011年河北建筑工程学院毕业后，大伟和爱人一起在北京打拼。虽然算不上成功人士，然而作为普通上班族，也算事业初成，生活温馨。儿子降生后，需要有人照顾，母亲便带着因智残生活不能自理的弟弟二伟来到北京。二伟虽然智残，却可爱有趣。工作之余，大伟便带着二伟拍视频玩儿。没想到视频发出去，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一时间，大伟的微信号涌进来七八万粉丝。随着“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火爆，直播带货闯进了人们的生活，大伟也开始通过直播销售家乡阜平的农特产品。没想到粉丝越来越多，渐渐突破百万大关。
大伟的直播做得风生水起，然而家中的父亲与北京的母亲两相牵挂，二伟新鲜过后，也表现出对城市生活的种种不适应。最重要的是，家乡各项扶贫政策在召唤，还有那难以割舍的母土情结。大伟打心眼儿里想让山外的人知道阜平，了解阜平，让更多的阜平人富起来。
大伟说：“能成为‘网红’，把直播带货做好，看似‘无心插柳’，其实许多时候绝非个人之力，时代和社会因素尤为重要。我不过是抓住了机遇，顺势而为。”2017年，大伟带着家人回乡创业，攥紧了拳头想要大干一场。
通过阜平县就业局，大伟了解到大学生创业扶持相关政策。就业局为他安排专业的创业导师，一对一做创业辅导，还安排了快递对接及媒体采访。这一切，更加坚定了大伟的创业信心。
全庄村及阜平许多村庄，向来有养蜂的传统。经过一段时间深入调查，大伟了解到家乡的蜂蜜货源足，品质好，就是销路不畅。蜂农辛苦生产的蜂蜜，小商贩用很低的价格就收走，并高价卖出。大伟决定用自己所长，做新时代的“养蜂人”，通过专业的网络直播，帮助家乡的农特产品走出大山，销往全国。
槐花蜜位列四大名蜜之首。全庄村所在的砂窝镇，最不缺的就是槐树。那漫山遍野、自然生长的槐树，正是酿造槐花蜜最宝贵的资源。大量市场调研后，大伟建立蜂场，学习技术，科学养殖，把槐花蜜按波美度、口感、色彩分成七个等级。大桥头、街道旁、山谷中、养蜂场，处处成了大伟的直播间。他给自己的蜂场取名“慢食农场”，每天直播三场，大量优质蜂蜜走出大山，发往全国。
做好自己蜂场直播的同时，大伟走村入户，手把手教其他蜂农开直播，耐心地给他们讲解网络直播的功能和运行程序，最大限度地解决山沟里蜂蜜难卖、贱卖的困境。
甜蜜的“阜平味道”，带着回忆里的乡愁和乡村生活情趣，一起奔向了全国。乡亲们脸上的愁容散了，大伟心里也暗舒了一口气。
三
北流河水，静静地流过全庄村，北流河畔，就是大伟的“慢食农场”，亦是大山深处的直播间。
河东头一条水泥路，引我们一路前行，来到隐于山谷中的“慢食农场”。远远看到一只黑母鸡，正率领一群小鸡在山间觅食；几只大白鹅傲然地踱来踱去；一群自在散步的跑山乌鸡，把我们围在当中；猪圈里的藏香猪，慵懒地晒着太阳；山涧里溪水清、鱼儿肥……“俗话说药食同源，”大伟给我们介绍，“我们吃的东西，应该是以缓和的步调去培植、烹煮。所谓慢食，就是生态的美食，鼓励人们有意识地放慢脚步，花时间去选择食物，重拾和发现当地风味、传统的烹饪文化。”大伟指着眼前农场里的蜂箱、乌鸡，笑着继续说：“通俗点儿讲，就是弄脏了我们的手，绿色环保进了大家的锅。”大伟农场里的蜂蜜，采自山上的槐花；猪和鸡拒绝“速生”，猪一年出栏，鸡三天产一枚蛋；各式蔬菜自然生长，不用农药、化肥……
大伟经常坐在田间地头，从买种、播种，到采摘、收获，全程直播。“慢食农场”里的产品供不应求。
现下已满足温饱的人们，心心念念的就是绿色无公害的餐桌。我作为草窠子里成长起来的七〇后，十年寒窗，才摆脱了黄土的羁绊，所以向来抵触土地和农活儿，可此时此刻，心里竟也对这个农场以及农场里的一切，燃起无限的向往。
“蜂蜜是天然甜物质，富含各类维生素、矿物质和氨基酸。养蜂是技术活儿，要掌握好气候条件。各类蜂的适应情况、采蜜时间也不一样，蜂农是需要赶花期的……”说起养蜂酿蜜，大伟头头是道，见地超前，不愧是学霸式的农场主！
一排排蜂箱外面，蜜蜂嗡嗡着，小蜜蜂还没有出箱。大伟说，到了冬天，大量的蜂箱要运往南方，以便更多地繁殖小蜂，壮大蜂群，还能采南方的油菜花蜜。作为养蜂人的大伟，每年带着蜜蜂南北迁徙，成了地道的“追赶春天的人”。
2018年春，正当槐花即将盛开的时节，一场大雪使槐花花苞受冻，槐花蜜几近绝收。对于大伟来说，没了蜜源，就等于断了生命线。冥思苦想中，他想到了蜂蜜的黄金搭档——果茶。大伟充分利用当地种植的水果，雇佣技术工人加工果茶，并开启了果茶制作过程直播。一边为粉丝讲解产品，一边宣传阜平的致富产业，大伟的果茶一经推出，和蜂蜜一样迅速火遍市场。用大伟自己的话说，他的直播间就是大地，他的营销策略就是没有策略，今天顾客买了产品，明天人家就能给你一个评价，唯有诚信才是根本。
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念叨的两个地名：大庄、跑泉厂。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父辈一副扁担、一辆手推车，一条翻山越岭的土路，一路的风餐露宿，到大庄，跑山西跑泉厂。几天奔波劳碌，用花椒、花生、大枣，换回土豆、小米。现在看来，近在咫尺的两个地方，那些过往的营销方式，留下了时代抹不去的记忆和烙印。如今，网络让世界成为一个村落，让时代乘上了飞速发展的列车。像大伟这样有知识、有想法的大学生们，是最早搭上时代的列车，并引领更多人登上这趟列车的人。
我赞赏地望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有些鸟儿，注定不会被困在笼中，因为它们身上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光辉；而知识就像羽毛上的光辉，让翅膀更有力量，跨越重重山河，抵达更远的地方。
四
全庄村党支部书记柴彦利告诉我们，大伟一回村，他就一直关注这个年轻人。用一句时髦的话说，大伟小时候，无论上初中高中，那都是学霸。大学毕业他辞职回乡创业，起初人们不看好，看着他上坡过岭，最后住进了养羊人用过的简易房，有人说他疯了吧，好不容易摆脱了山旮旯，在北京有一席之地，居然重新返回这穷山沟。看他拿着手机到处直播，人们像看“小丑”一样瞅着他。
“我看着大伟一天天发展起来，他做自己的，也教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柴彦利颇为赞许，“村里有需要的大事小情，大伟随叫随到，不断为村里发展建言献策。”
柴书记指着村里新建的居民小区，若有所思地说：“楼房是住上了，可老百姓心里还不够踏实。久困深山的村庄，太需要大伟这样有头脑的年轻人了。他们回村创业，给村里注入了活力，给未来增添了希望啊。”
大伟在村里租下一处极具年代感的老式院落，准备建一座“蜜蜂博物馆”，展示上百年来村民养蜂、产蜜的器具以及各类优质蜂产品；他想以此吸引更多粉丝，最大程度带动全庄村各项产业发展。描绘起这一愿景，大伟滔滔不绝，满眼放光。
出全庄村的路上，北流河依旧相伴。眼前的北流河，经过一路曲折奔流，汇入了来自沟沟汊汊的诸多细流，水量更为丰沛，水面更为宽阔，水声更为响亮。同行的一位朋友用方言问我，知不知道“铁疙蛋”这个词？他说自己回老家也走这条路，从前这条路经常堵成“铁疙蛋”，周末总共休息两天，早晨坐上车，天黑还到不了家。他嘿嘿笑着：“现在好了，路宽了，畅通无阻！”
喝着北流河的水长大，是地地道道的全庄人。这河水、这土地、这绵延无尽头的大山，都是大伟的“慢食农场”和直播间，是大伟赖以发展、得天独厚的特色资源。像大伟这样的知识青年，回乡创业的路会越走越宽。
作者
齐建伟
齐建伟，河北阜平人，保定市作协协会会员，阜平县西城小学教师。创作有《易家庄往事》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