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文明市民、要为城市争光，我是燕赵儿女、要为河北争气”。以各地常态选树的文明市民和道德模范、最美人物、身边好人、优秀志愿者等先进典型为基础，河北省文明办、河北省文联组织文学艺术家进行深入采访，创作出一批优秀文艺作品，在河北省文联微信公众号、《当代人》微信公众号《“双争”榜样》栏目陆续推发。
《“双争”榜样》栏目，旨在更好发挥先进典型引领作用，进一步推动“双争”活动不断走深走实，引领全省广大干部群众争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践行者、文明风尚维护者、美好生活创造者，以典型榜样引领社会文明新风尚。
“双争”榜样
耿小丑
耿小丑，女，1956年11月生，河北省衡水市深州市穆村镇穆村村民。她二十几年如一日照顾瘫痪在床的养母和智力障碍的弟弟，不离不弃，用自己的肩膀支撑起整个家庭。曾先后获“桃乡好人”“最美深州人”“时代新人·衡水好人”“时代新人·河北好人”等荣誉称号。
桃花深处有人家
◎李冬泉
眼前，坐在床上的这个白白胖胖、两个手腕上都戴着手串儿的老太太，就是瘫痪了二十几年、九十六岁的刘小偿。见有陌生人进来，她抬起头，目光很快聚拢在一起，声音洪亮地连抛三个问句：“你是谁？从哪儿来啊？干嘛？”她并不糊涂，甚至思维相当清晰。耿小丑解释说，有时候也犯迷糊，明明院子里没有人，她却隔着窗子喊，娘，你来啦！快进来喝碗水吧。要不就是喊俺姥爷，喊俺爹，喊的都是那边儿的人。可能是想他们了吧。一个世纪的生命，经历了太多的过往，肯定有无数个刻骨铭心的场景镌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忘不了，活一天算一天，都得喊。”耿小丑感慨着，她对养母偶尔的糊涂行为表现出了高度的理解与认同。
生不能忘，死亦在心。我想到这个句子。在古典汉语中，这叫“死生契阔”。
耿小丑在说养母，其实也是在说她自己。
刘小偿脸上肉多，鼻翼凹陷下去。腋窝处也没有蝙蝠翅膀似的赘肉。她的体重大概一百四十斤。这在同龄的老人中是不多见的。
我倒退一步，目测老太太的身高。
耿小丑说：“俺家都是大个子，俺娘能站的时候一米七五。”怪不得。我扭头瞅一眼耿小丑。她笑起来：“我一米五五，原来一米五八，老了，就缩了。一百一十斤吧。”耿小丑是家中唯一的矮个儿。
耿小丑跟刘小偿并没有血缘关系。
这是她的不幸，但也是她的幸。
屋里没有异味。老太太腿脚下压着的是一块洁白的床单。她的右侧是被垛。手能触及处，有一芭蕉扇，一拐杖，一痒痒挠。放拐杖是为了让刘小偿够到更远范围的物件儿。她的腿十几年来已经完全不能走路了。“有二十几年了吧？”耿小丑实在想不起老娘的腿到底是哪一年出的问题，“胳膊没事儿，吃饭都靠她自己。”
说话间，老太太坐在床上喊：“把水给我端过来吧。”水碗就在床边的抽屉桌上，桌上摆着些药瓶子，桌子正中间挂着一个大大的黑体“福”字。
耿小丑就坐在北墙根处的小床上，她笑，她看着老娘不停地伸胳膊够水碗，就是够不着。她说，你自己拿，我不管。耿小丑告诉我：“我就是要强迫她自己锻炼，生命在于运动。”耿小丑深知，一旦她的老娘连胳膊、手都不想动不能动的时候，那就真的不行了。她宁愿那一刻晚点儿，再晚点儿到来。“九十六算什么？她要是能活到一百岁，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伺候。”耿小丑说。
“二十几年，伺候得这么好，是什么支撑着你？”我钦佩地望着她。
“俺娘救了俺的命，她一辈子不容易。”耿小丑神色一下子庄重起来。
耿小丑刚生下来就遭遇了一场意外。那场意外至今是个谜，没有人说得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亲生父母给出的解释是，大她一岁的哥哥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脑袋。事实是，父母共生育了七个儿女，除了夭折的姐姐，她和妹妹都送了人。
是刘小偿把她抱回了家。那年，她二十八岁，结婚几年没有生育。耿小丑推测，可能想让她帮家里“压连压连”。刘小偿或许也没有想到，那时候，她抱回来的不是一个濒死的孩子，而是一个天使，一个将来会拯救她的天使。出了意外的耿小丑，经过刘小偿精心照顾，居然痊愈了。在她重度昏迷几天之后，苏醒了过来。那刚苏醒过来的眼神，一轮，就让刘小偿记在了心里。她喊：“你们看，这孩子的眼神儿不一样。”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眼神，只有刘小偿感受到了。别人都没感觉出来。其实，那是意外发生后留下的后遗症。耿小丑左眼几乎失明，只剩下一点点光感。半个世纪以来，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事实。
耿小丑七岁时，亲生父母生活有所好转，想把她要回去。那时候，刘小偿已“连”着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她的丈夫趁机劝刘小偿，把耿小丑还给人家，且态度坚决。刘小偿面对“里外夹击”，心软了。但耿小丑哭闹不止，横竖不肯喊亲生母亲一声“娘”。刘小偿见状，拉起耿小丑的手，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家。丈夫再次诘责她，刘小偿冷冷地对丈夫说：“你就缺这一口吃的？！”
那时候刘小偿还不知道，此后的命运之神，再也不肯眷顾她这个似乎刚刚圆满了的小家。不久，丈夫因病去世，年仅三十九岁。刘小偿带着四个孩子，艰难地过活。耿小丑的大妹，于二十八岁病逝，小妹身患多种疾病。弟弟智障，于2018年病逝。
“俺娘命不好，俺得让她享几天福。”耿小丑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俺就得好生伺候着，要不心里有愧。”她拍拍自个儿的胸脯。
我望着这个话语朴素，善良而执拗的女人，频频点头。
多少年来，耿小丑无论走到哪儿，时刻都牵挂着这个家。偶尔，她在外面待几天，也是心神不宁，唯恐养母吃不好，睡不好。有人来养母家串门，给她打个电话，她也要嘱咐人家，倒碗水，拿个果子（点心），别让老娘渴着、饿着。弟弟活着的时候，她也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丈夫玩笑似的说，你干脆住在娘家吧，别回来了！她当真地回答，就算是离婚，俺也得伺候俺娘。
近几年，由于年岁渐长，且长年劳累，耿小丑的身体已远不如从前。2022年秋，她骑着电动车上街买药，不慎摔伤腰椎，医生嘱咐要休养三个月，但仅一个多月，她就不顾家人与医生的反对，毅然从深州城里儿子家回到了娘家。她实在是不放心。等她到家，看到刘小偿的碗里是中午的剩面条，她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她从来没有让老娘吃过剩饭。吃剩饭的，从来都是她耿小丑。她总是拣着老娘最喜欢吃的，给她做。她的眼里只有老娘，没有自己。我问她，刘小偿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她不加思索地回答：大锅菜，饺子，油条，红烧肉，果子，香蕉，苹果，久保大蜜桃，不喜欢吃面条、大米……我又问她喜欢吃什么，她沉吟了一会儿，说，是个吃的就行，咱一个庄稼人，能吃什么啊，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吃哪个都香……
自弟弟去世后，耿小丑彻底一头扎进娘家，成了养母的专职守护人。一同来的，还有丈夫张业堂、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甥……一大家子人。他们是耿小丑最坚强的后盾。尤其是儿媳妇，湖北女孩儿张小女，俨然又是个孝敬父母的“耿小丑”，别说伺候姥姥，就算是亲戚邻居有事，她也是一马当先。大伯有病住院，堂姐托付给张小女照顾，到医院时，正赶上大伯大便，弄得被褥上、身上到处都是，张小女来不及找东西，一着急，直接上手了……耿小丑后来笑她，你也不嫌脏啊？张小女说，伺候老人，你不就是这个样子吗？从刘小偿到耿小丑，从耿小丑到张小女，这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完成了一代代孝老爱亲的精神传承。
我问到刘小偿的收入来源。耿小丑给我拿出一个包裹得非常严实的红色塑料袋子，里面是河北扶贫开发办公室的精准扶贫优惠政策包，她打开，让我一一观看，一本帮扶手册，一本家庭医生签约服务协议书，一张扶贫小额信贷政策明白纸，一份致贫困户的一封信……“多亏了政府。”她说，“一个月差不多一千块钱，够俺娘缠交了。”政府给刘小偿办理了低保A类、二级残疾保障、产业分红、养老金、高龄补贴、电费补贴等政策补助，年收入一万多。
包片医生张小亨此时也赶来了。隔三差五，他就会过来一趟。张小亨说，老太太有一些基础病，比如血压、血糖有些问题，但不大，一直在用药控制着。他补充说，要是遇到大病，刘小偿的医疗费国家是兜底的。
村支部书记耿旭光是耿小丑的本家侄子。他也常到刘小偿家来转转。“小丑姑是个好榜样哩，她带动了一大拔人。”他说。耿旭光还年轻，才三十多岁，是致富能手，也是村里的带头人。他随口又说出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五保户潘礼，侄女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一个是五保户张瘦巴，邻居耿万勇照顾着他……
穆村镇宣委翟大岗说，截至目前，穆村镇共举办了五届“桃乡好人”评选活动，共评选出59名“桃乡好人”。其中，孝老爱亲一项评上17人。
透过窗子，我似乎看到一股淳朴的孝老之风，正在这块盛产蜜桃的热土上，呼拉拉地吹过。我想起镇办公楼的走廊里，墙上贴着的一句话：一群人，一件事，一条心，一定赢。
走出屋子，一院子的阳光如火。
正值盛夏。耿小丑手搭凉棚，站在门前的一棵桃树旁，送我。阳光筛树影儿。我站在她的身旁，环视着半院子的蔬菜：西红柿、茄子、豆角儿、丝瓜、北瓜、辣椒……猛抬头，但见老房子的屋顶上，铺着一层崭新的彩钢瓦，那是几年前政府帮着加盖的。耿小丑站在树下，我仿佛看到一大家子人围绕着她欢笑的场景。突然，她让我等一下，返身跑回屋里，手里举着两个似红似白的深州大蟠桃，非要我带上。她说，现在还不是摘挑子的最好时节，等八月中旬，你一定要再来。我拒绝着。她一再坚持。直到我伸手接过一个，她这才笑起来。我望着她苍苍的面容，一瞬间，心中溢满感动。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难怪这院子的女人们都如此长寿、幸福！
恍惚间，她身后的桃树蓦然花开，变成一院子的粉红。她站在树下，笑靥如花。我想起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车子驶出穆村，走向宽阔的柏油公路。只七八分钟，就驶上了黄石高速。我把车窗打开，一股凉爽的风呼呼地吹进来。那风，是从田野里吹来的：白杨树林带，玉米田，但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桃林，那浓绿的叶子掩映的正是似红似白的深州蜜桃。目前，国内顶尖科研院所浙江大学药学院已经成功从深州蜜桃中发现了新型抗衰老因子，并将世界上首次发现的因子命名为SZMT-01，该因子对延缓衰老、治疗老年痴呆有明显作用。
哦，SZMT-01，我再次想起耿小丑的名字。小丑不丑。她才是那真正延缓衰老的生命因子。她的本名叫耿书娟。当然，是刘小偿起的。
作 者 李冬泉
李冬泉，本名李东权，河北无极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文艺报》《长城》《短篇小说》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