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文艺名家谈艺录》技与美——文艺家边发吉侧记
2024-04-02 11:06:32     河北文艺网    【字体:

  技与美

  ——文艺家边发吉侧记

  

  春芽,在玻璃窗外偷偷微笑。

  思绪,在文艺访谈中漫漫萦绕。

  我的这间作家工作室里,走进著名文艺家边发吉,高大,纯朴,言辞爽利幽默,语调亲切,儒雅中夹杂一丝侠者风范,似乎很符合人们对沧州人或是河北人的形象定位。今天,四五位文友落座,想了解他的杂技艺术“江湖”,更想验证他的“传奇”——他真能张口说八国语言?他真能背诵万千诗篇?

  真能吗?

  看到我们急于求证的样子,他笑笑,讲了一个“斗酒”背诗篇的故事。忽又嘱咐,这个“玩耍的事儿”可不能写到文章里呀。

  某年某月某日,几个文化大家聚在一起,几杯下去,聊兴陡增。一老者提议,背《离骚》背唐诗宋词。到了边发吉,他增加难度,提议,背昆明大观楼180字长联,带创作背景,作者介绍,背不过,罚酒。老者拿微醺的目光“扫射”过来:这个偏题,怕是接不住吧?

  “带喘气儿吗?”边发吉接住目光,故意打趣。老者生疑。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顷刻间,滚滚珠玉一口气撒落席间!

  老者惊诧,众人感佩。

  边发吉缘何如此记忆强大?难道真是天生?他说,记忆真有“秘方”,也可“训练”,是“童子功”。

  边发吉

  1957年,河北省沧州市肃宁县,一个边姓农家,一名男孩儿出生,取名边发吉。边家表面普通,实不一般。一有家底儿,二有藏书,祖辈儿曾在天津经商,吃穿用度比普通农家好。再则,边发吉的父亲颇有传奇色彩,懂诗书,晓音律,双手打算盘,写一笔好字儿。父亲直到60岁退休时,沧州地区的会计比赛中,依然能拿第一名。

  边发吉的母亲亦是大家闺秀,温柔敦厚,一辈子没和别人红过脸。边发吉前有哥哥后有弟弟,母亲生育8个男孩子,养活成人6个。虽然孩子们多,但是父母亲对他们的培养和教育格外上心。边发吉从小就饱读诗书,吹拉弹唱都能来,父亲擅长的拉胡琴,也成为他的最爱。范仲淹、辛弃疾、苏东坡等文豪激情澎湃的爱国诗篇,他尤喜诵读。

  2017年8月在井陉就古村落保护工作进行调研

  2017年5月就易县全域旅游工作进行调研

  沧州是杂技之乡,边发吉的村庄里生活着很多“靠本事吃饭”的杂技人,今天“小白猴”,明天“画眉张”,他经常能看到许多杂技节目。杂技人的江湖义气、豪爽又务实的性格,深深浸润着他幼小的心灵。他想学真本事,做一个受人们欢迎的人。稍大一点儿,他开始发奋读书,或壮怀激烈,或忧国忧民,仁人志士的诗词歌赋感染着少年,鸿鹄之志渐生。

  当时的农村,边发吉求学之路很快就走不通了。14岁那年,一个偶然机会,他进入肃宁县杂技团,成为一名琵琶演奏员。他学琵琶,学作曲,学编剧,逮着什么就学什么,有什么书就读什么书。青春好年华,技艺乘风飞。几年之后,他就调到了河北省杂技团工作。

  那日,16岁的边发吉在宿舍墙上,挂起16个字:“务实求学,切忌装潢,持之以恒,问心无愧。”这是座右铭,也是为人处世的标准。

  他的第一条“务实求学”,首先就是训练记忆力。

  “背诗背古文,背老戏词儿,我是用形象记忆法。一首诗,甚至一句诗,就是一个场景,一个场景接着一个场景在脑海里转换生成,像电影胶片一帧帧传送,‘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红旗升’,两幅画面叠加,闪回;‘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黄鹤飞,白云飘,意境在眼前,语言源源不断。”

  他持之以恒的记忆训练,是为用。果然,这个有效的记忆方法,给他以后的工作带来帮助。他每导演一部戏,所有的戏词儿都能背出来、唱出来。如何调整?怎样重新结构?哪段是戏眼?烂熟于心,指挥若定。而他超强的记忆、超高的语言能力,延伸了他的思想,深化着他对生活的思考。维特斯根坦曾说,语言的边界就是“思想的边境”,凡能被思考的东西都能被清楚思考,凡能被言说的东西都能被清楚言说。一个人语言的界限意味着他的世界的界限。而边发吉到过 66个国家,使用多国语言,比较和提炼各个民族的文化特点,这让他的“界限”无比宽阔。

  强大的记忆库存,为他的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厚营养。

  一年盛夏,边发吉陪同北京老领导去保定调研。文人爱荷,听说莲池书院种有白荷花,连夜去寻。乌云满天,书院停电,几个人就打着手电筒,来到池塘边。荷花被连日的雨水淹没,寻荷不遇。

  老领导非常遗憾,大家也没了兴致。边发吉为了调剂气氛,提议命题赋诗。老领导说,就以“此时此刻的场景为题吧”。

  “好,那就请您数着步伐。”边发吉主动请缨。

  老领导慢慢悠悠数着数,踱步:“一、二、三——”刚数到“四”,边发吉诗已脱口而出:

  京城荷花芳菲尽,冒雨驱车莲池巡。孤光束冷全不见,愁煞百里觅花人。

  气氛一下子好起来,大家说:真是天才,今天可是超越了曹植而“四步赋诗”啦!

  边发吉有点儿得意,又有点儿谦虚地说:“无他,唯手熟尔。”记得有位著名的艺术家说过:“艺术家是天生的,学者也是天生的,‘天生’的意思,不是指所谓‘天才’,而是指他实在非要做这件事情,什么也拦他不住,于是一路做下来,成为他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我想,这或许正是他记忆的秘诀吧。

  

  技,对于边发吉来说,可谓“曲不离口”。

  不单单是修炼专业技术,为人处世,工作生活,他处处找“技巧”。甚至年轻帮妻子带孩子时,洗孩子的尿褯子,他都设计出了一套完善的“技术流程”,还时不时跟“奶爸”们分享。可见其“技”在各个方面都发挥到极致。久之,变成了工作进步的阶梯,变成了领导智慧、生存智慧,变成了人生之道。

  1976年10月,边发吉调到河北省杂技团,依然精修琵琶演奏技艺。1980年,他参加了全国琵琶比赛并获奖。上海广播电台《星期日乐坛》,每周用45分钟专门介绍他的演奏和作品。不久,中央电视台又录制由中央乐团的乐队伴奏的琵琶专辑,叫《流浪者之歌》,收录了他十四首古今中外乐曲。专辑一出,火遍全国。他走在著名音乐家的坦途上。然而,杂技团不景气的现状,改写了他的人生方向。

  2016年8月在张北县就产业扶贫、精准扶贫工作进行调研

  20世纪80年代末,河北省杂技团出现了连年亏损。在改革开放的春天里,演员们面对微薄的收入,情绪异常低落。最困难的时候,差点儿被“收购”,改成“赵县雪花梨杂技团”。无奈之下,杂技团进行改革,招标承包。

  那时,正值年轻气盛的边发吉是青年团支部书记。他决定也试一试,一夜之间就写好了招标承包方案,找到八条不足,提出八条改革办法。负责招标的评审小组,反复讨论,都感觉他能干。他爱杂技,目的和办法都是冲着杂技之“技”而“计”的,更有一份强烈的责任心做着支撑。在后来的一篇新闻访谈中,他吐露了当时的心声:“为什么我最爱杂技?杂技最大的魅力是真实、真诚、厚道,敢于挑战极限,敢把命交到你手里。这种勇敢顽强、不畏艰难险阻的杂技精神不就是我们的民族精神!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多少艺术门类消亡了,可是杂技历经3600年依然存在。在河北省吴桥县,有这样的民谣:‘上至九十九,下至才会走,吴桥耍玩意儿,人人有一手。’说明杂技是多么深入人心。这么好的艺术,怎么能在我们手上没落呢?”

  真要当团长了,好几位知心长辈却不支持他。他们说,自己到市场找饭吃,不拿国家一分钱,这个团长可不好当,怕耽误了一个音乐家呢。但有一位老朋友坚定地支持他,说:“当了团长,多了主动权,你想干的杂技事业,就更能有起色。”

  他骨子里的“江湖”和“义气”,也跑出来。一人说:“干一行爱一行,找到杂技了,绝不背叛!不等不靠,铁了心,定能干好!”另一个人说:“问心无愧去做,失败也没什么,‘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处处不养爷,爷回家住’,大不了从头再来!”

  “强硬”决心,终于下定。

  上任当天,召开全团大会,一个个点名,整顿纪律,修炼“技”艺。艺术家们,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三天不练观众就知道了。特别是杂技,不刻苦磨炼基本功绝对不行!他坚持了强硬的态度,持之以恒。

  他开始“灵活”地寻找机遇。

  先解决钱的问题。这时候要“上蹿下跳”,八仙过海,尽显“技”能。为了让杂技团得到去日本演出的机会,他辗转找到大使馆的熟人,又是背诗,又是写歌,又是写字儿,想方设法和人家搞好关系。终于拿到了去日本演出的机会,又抓紧时间练技术,整节目。没想到,一趟日本竟然挣了30多万块钱,在当时,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啊!那时一个公务员的月工资也不过四五十块,全团一年经费才20多万,这笔巨款让大家对杂技事业信心倍增。

  接下来,和北京一家公司合作,去美国演出,却赔了8万块钱。他爽快地说:“赔的钱,不用那家公司出,我们团自己全出。”那家公司老总感动地说:“河北人太讲义气了,后边一定多跟你合作。”还发动相关的公司,都要支持河北杂技团。一来二去,机会增多。

  不久之后,他在北京听到要选团去欧洲演出的信息,连忙坐了一夜火车,飞奔回团里,紧锣密鼓筹备起来。迅速把沧州的两个杂技团拉来,成立了一个演艺集团,重新编排节目。去欧洲怎么表演?什么节奏?如何编排?如何吸引观众?没有专家依靠,导演也来不及请,干脆自己上阵导演。后来,欧洲演出竟然很成功,挣了100多万美金,上交了国家一半儿,团里留了一半儿。大家工资节节上涨,边发吉的精神儿成倍增加。抓新节目,抓创新,立志让河北杂技光芒四射。

  在第十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任评委会主席,宣布评奖结果

  好日子过上,滑过了梦一样的时光。

  忽然一天,演出现场,一个熟人“观众”,用否定的口气,向杂技时空划下一道光。

  他对边发吉说:“杂技这个艺术种类不行,有技术,有掌声,但没故事,没文化内涵。刺激一下就完了,在越来越丰富的艺术种类中,怕是长不了!”

  在瑞典做评委

  “一语惊醒梦中人”。边发吉乍听极不爱听,也不服气。但他早已深深感觉到,在新的历史时期,在现代和后现代交错期,文化传播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过去是立体传播,垂直的,自上而下,根状的,传播方向是单一的,话语权掌握在知识分子手里,你唱什么我听什么,你画什么,我欣赏什么。但现在,传播方向成了双向,话语权掌握在读者和观众手里,任何一个单独的艺术种类要想生存下去,都面临着创新的考验。杂技是杂耍,竞技单一的表演模式,若等走到申请非遗的那一步,或许离消亡就不远了……

  有评论家也说,杂技“只能有情趣,很难表现出情节”。边发吉心中较着劲:杂技艺术也应该有新形态、新面貌、新内涵与新故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要革命!

  他仔细梳理中国杂技的历史和特点:中国杂技大约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萌芽。杂技使用的道具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工具,盘子、碗,坛坛罐罐。在河北省博物馆里面,战国中山国成王   墓出土的银首人俑铜灯,主体造型是一个青年男子,持灯耍蛇,进行杂技表演。王    墓出土的十五连盏灯,有小鸟和玩耍的小猴在灯枝间游荡,树下有人俑,向上抛撒食物,像是在耍猴儿。这些出土文物都佐证了杂技表演的日常活动。秦汉时期,流行一种杂技节目——角抵戏。到东汉时,则形成了以杂技艺术为中心,汇集各种表演艺术于一堂的新品种——“百戏”。说书的、唱戏的、打把式卖艺的,各种杂耍,艺术种类十分丰富。百戏在唐代是一个高峰,到了宋代之后就开始裂变,越分越细……

  边发吉指导的大型杂技主题晚会《梦幻西游》

  他不断研究对比其他艺术门类的特点:旋律、和声、节奏是音乐的三要素,旋律是它的生命线,和声是它的空间,节奏是它的时间;电影是画面、声音、迁换。杂技也是6个字:技巧、道具、造型。那么,又怎样保持杂技特点,融合其他艺术,从而更适合新时期的传播呢?

  “讲故事!任何艺术门类,首先就是讲好一个故事,有情节,有人物,杂技也不例外。我根据实践,常常告诉学生们,找到故事的核心,抓住它,打磨它,不停往外扩。条条大路通罗马,靠自己创新发展。”

  他这样讲,亦这样做。他让杂技从单一表演模式,走向综合艺术发展之路。像戏剧、话剧一样编排故事,像舞剧一样展示舞台视效,像变魔术一样重视道具和表演的新手法。

  边发吉善于记忆更善于学习,随时随地学习。他率团出国演出,每到一处,便观摩杂技,看歌剧、音乐剧、舞剧、话剧,于是迅速熟悉了很多国家的舞台艺术表现手段、地域文化和艺术理念。20世纪90年代,他专程到美国学习舞台调度、灯光、舞美等艺术手法,后又攻读北京大学硕士研究生,系统地学习了中西方艺术学、美学和哲学。

  就这样,他的试验田里,多种舞台艺术交融,杂技剧长出一个又一个艺术奇葩:

  《清宫乐韵》,故事发生在康乾盛世,杂技演员们穿上旗袍,穿上寸子,人物形象打造出来,有情趣有情节,完整地表达故事,再将杂技技巧糅合进来,音乐舞美搭进来,更烘托出技术的高难、意味的深厚。这台融合中华民族文化符号的节目,既好看,又好听好玩,在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比赛中获得了金狮奖。后到巴黎,参加法国“明日与未来”国际杂技节,获得所有节目最高分,拿到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奖。

  《天缘》,表现自然美,人与天、人与地、人与自然万物相互依赖、和谐共存,理念来自老子思想。

  《百鸟衣》,把壮族的鼓融合进去,杂技蹬鼓,敲大鼓钻圈,空中叠起,跟人物紧密结合起来,与情节勾连起来。

  …………

  彼时,文化的中国一片生机盎然,文化产业园区不断崛起。边发吉于2005年,在广州长隆导演了长隆大马戏,把马戏和当地文化结合起来,名字叫《森林密码》。直到今天,那台杂技主题晚会,依然是产业园里的重要支撑,长演不衰。

  杂技剧蜂拥而起,在全世界铺开。

  “离经叛道开新径,违师背典出奇章”,边发吉总结经验之谈。同时,他用著述完善着“技”的理论。他与周大明合著了《杂技概论》,一经出版,杂技界“洛阳纸贵”。此书填补了国内乃至世界杂技艺术理论的空白,是杂技艺术史上一项重要的研究成果。此外,他还主编了《河北杂技》《吴桥杂技老照片》,梳理了河北杂技发展史,让江湖艺人的光彩,闪耀史志篇章。

  边发吉策划的大型杂技主题晚会《森林密码》

  在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任评委会主席

  

  杂技,让边发吉实现了“江湖梦”。

  1999年10月,第七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在刚刚落成的河北省艺术中心举办,自此,该艺术节正式升格为国家级艺术盛会。数以万计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踏上了吴桥之“桥”,通过“东方金狮”了解河北,了解中国,“坚定文化自信、讲好中国故事”,这桥梁今天仍然发挥着巨大作用。

  每每走过这所艺术殿堂,边发吉目光里都有欣慰在跳荡。是啊,杂技的每一步辉煌,他都是重要的筹划者、推动者和参与者,虽苦虽累,却也收获梦想与甜蜜。当年那个看杂技的孩童,成长为国家一级编导,全国政协常委、河北省政协副主席、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杂技家协会主席……这些称谓和高位,没有让他飘飘然,履历表里,始终填写“出身农民,初中学历”。这些头衔儿,也没有遮挡率真的目光,他总说:“最大梦想还是创作出更好的、被老百姓喜爱的作品。”

  大型魔术主题晚会《玄光》

  杂技剧《江湖》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他牵挂的江湖梦又在哪里?

  中国,河北,吴桥,古老杂技起源的地方,1993年建成了“吴桥杂技大世界”。天下杂技第一乡,这里杂耍、马戏等软活儿硬活儿都齐全。“如果全世界同行来朝拜这个地方,让他们看什么?”边发吉在思考着,行动着,导演着质朴而精彩的《江湖》梦。

  2017年10月6日,第16届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举办,来自美国、法国、俄罗斯、埃塞俄比亚等国家的近百名杂技演员,和中国演员一起“吴桥故里行”,一个全新改版的大型情景杂技剧《江湖》开场了。

  串线人物“四大江湖”巾、汉、粒、抟(江湖行话。巾:打卦算命;汉:卖大力丸;粒:变魔术;抟:说书唱戏)穿插舞台,问答式道白:

  “哪儿的?吴桥的。吴桥做嘛的呀?耍杂技的。耍杂技干嘛呀?挣钱儿啊。挣钱儿干嘛呀?娶媳妇。娶媳妇干嘛呀?养活孩子。养活孩子干嘛呀?耍杂技!走着——”

  幽默诙谐的方言,让人忍俊不禁;朴素而富含哲理的语句,让人过耳难忘。

  接着,表演吴桥杂技在旧中国撂地摊儿行侠仗义,扬帆出海到东南亚的艰辛,最后,用红色的舞中幡,反映著名杂技人孙福有在欧洲演出的一段辉煌。全剧以绚丽的“四度空间”舞台效果,奇幻的LED背景,用杂技、魔术、武术、歌舞、时装秀等艺术形式表现了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

  这场“跳出杂技说杂技”,这场思想性、艺术性和观赏性俱佳的中国杂技文化盛宴,给人一种“想象之中,意料之外”的艺术震撼和艺术享受。《江湖》由此成为“河北必看”。

  边发吉说,他做杂技艺术,从不言败。他相信,杂技艺术凝聚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传递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那坚韧不拔,积极向上,不畏艰难,勇攀高峰,以及义气和信任。至于他带领下的中国杂技发展之路,究竟对不对?还需等历史来考验。

  境

  茶汤渐淡,话题变换,大家谈兴正浓。不知何时,“梦”已入“境”。

  艺术家的梦想,反映到他的作品当中,情景再现,意境传递,境界提升,是最终也是最想实现的。然而,提升一部作品的境界何其难哉!

  2017年的新春假日,一家宾馆的房间里,边发吉和北京市京剧院的创作人员,或坐,或躺,或争执,或商讨。这是边发吉喜欢的自由、轻松的创作状态。文艺创作不是谁官大听谁的,要各抒己见,他最喜欢年轻人说想法、提问题。此刻,大家在为京剧《狼牙山》绞尽脑汁。院长李恩杰很发愁,这部为建军90周年献礼的红色大戏该怎么拍呢?狼牙山五壮士的英雄事迹家喻户晓,八一电影制片厂早就拍过电影,而今,又怎样才能让年轻观众更喜欢呢?

  作为该剧的艺术总监,边发吉依然是老主张:“小舞台、大境界。”主旋律作品光喊口号没用,一定要实实在在地讲故事,要用真情打动观众。

  一面,剧院精心挑选优秀的青年京剧演员担纲主演。这些年轻人多次赴河北易县狼牙山采风,登山,入村,座谈。一面,边发吉在家中徘徊踱步,一段段哼着唱词,时而高亢时而柔婉……

  反反复复,复复反反,这部大戏历时9个月,剧本十二次易稿!

  最终,边发吉拍板儿:倒叙,强开!

  一声河北梆子的高亢嘹亮道白:“狼牙山!”幕布打开了一部“战争大片”:古树苍劲,山崖险峻,炮声隆隆,巨石纷飞……现场气氛悲壮紧张,五壮士弹尽路绝,决定慷慨跳崖。接着,舞台气氛舒缓,闪回,马宝玉与恋人枣花送别,胡德林与母亲唠嗑,时空转换,如同“穿越”。“老大娘给我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嘿!那葱花炝锅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哎哟,那个香哟!当天夜里,大娘把给儿子结婚用的新布料裁下来,亲手缝在我那件被战火烧破的军衣上。归队那天我给大娘磕了个响头,哭着叫了一声娘!边区的老百姓对我们太好了!那儿的老乡们都在唱一首歌……”

  悲歌慷慨的民歌响起“最后一碗米,送去做军粮……”,台上台下无不动容……

  饰演马宝玉的张建峰接受媒体采访,无比感慨地说:“最后时刻”,当五壮士毅然决然走向莲花峰山顶绝壁时,五个人眼含热泪、略带哽咽地说:“我,葛振林,24岁,河北曲阳人;我,胡德林,19岁,河北容城人;我,胡福才,18岁,河北容城人……”这段“五壮士自报家门”,真实的“五壮士”似乎和舞台上的“五壮士”结合在一起,最令人心酸、震撼,观众的眼泪随着演员的表演不自觉地流下来,现场气氛瞬间到达顶峰。

  演员沈文莉(饰演母亲)回顾创作时说:“正是有千千万万这样的英雄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舍生忘死地保家卫国,才换来了我们现在的和平与安宁。参与创作演出,既是一次革命传统教育,也是一次思想境界和精神上的洗礼。”枣花扮演者陈张霞说:“创排演的过程中我一次次地落泪,这样的经历让我不断接受洗礼,悄悄地改变着我的人生。我相信我们还会不断地演下去,因为这是使命和责任,这也是这部戏的真正意义和力量!”

  《礼记》讲“乐”的作用说:“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狼牙山》演出了“信仰的光芒、英雄的气概、凡人的悲喜”,无论年老与年轻,无论朴素与时尚,面对红色“大片”,无不壮怀激烈,人心站上了艺术高地,精神境界自然地被抬高。

  说到人生境界,边发吉尤为感慨,他提到了20世纪80年代写下的一首词。

  那年,他出差到南通市,这里平原开阔,万里长江滚滚东流。一日,风大雾浓,他裹着军大衣,到江边登高望远。下山时候,脚下一绊,仔细一看,原来是唐初四杰骆宾王之墓碑!他心潮起伏,从小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原来他崇拜的这个老先生睡在这里呀!他感慨万千,想起岳飞《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于是,填词《小重山·驻长江边怀古》:

  风浪昊天驻江边。千里锁云烟,多少年。滚滚到海不复还。忆往事,再莫记沉船。

  帝王将相子。残骸守荒冢,谁成仙?不尽激流人世间。莫归去,采菊见南山。

  他借这首词来抒发心志,既不是岳飞的“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也不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看破红尘,彻底逃避;而是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一种豪迈的情怀:人生不易,来都来了,莫归去,一定要在自己喜欢的事业上大干一场!对待功名利禄,他则很简单,“要想要,得不到;不想要,能得到。想要非要要,一笔全勾销。”他推崇荀子《劝学篇》里的道理,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积跬步,至千里,“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专心于自己的事业,不争不抢,终有所得。身处浮躁的社会,又要如同陶渊明那样,采菊见南山。

  可以说,驻足长江边的那一刻,这位16岁就能讲《中国通史》的青年人,豁然开朗,一下子胸襟变大,境界提升,从历史中“升华”出来,找到了自己的未来。

  他那样写,也那样做。“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他激情闯荡江湖的事业轰轰烈烈,他展现英雄气概的人生丰富多彩,他闪烁信仰光芒的内心安安静静。

  

  “艺术的终极是美。”

  从艺近半个世纪,边发吉找到这个肯定的答案。

  美是什么?沈从文先生曾说,美是不固定无界限的名词,凡事凡物对一个人能够激起情绪、引起惊讶、感到舒服,就是美。这个美也许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慨叹,也许是“深夜到银灰色的旷野里寻找一匹蚂蚁”的别致体验,或许是小桥流水、春江花月的自然和谐之美。美,虽然有是宽泛的概念,但人们对艺术的审美经验、审美习惯、审理逻辑的形成是递进的,对美的无限追求,是大众审视你的艺术作品的时候肯定要去权衡的。

  在大型文艺晚会《英雄河北》排练现场

  在全省演员培训班上授课

  边发吉在《杂技的力与美》讲座中,首先提到,人类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就是文化,文化之上是艺术,艺术的终极是美。人们得到了审美就得到了愉悦、健康以及最大的幸福。要通过培养人们认识美、体验美、感受美、欣赏美和创造美的能力,从而使我们具有美的理想、美的情操、美的品格和美的素养。

  美育实践和美育意识,古已有之,在中国,春秋末期的孔子,教授子弟诗书礼乐,奠定了中国古代美育的思想基础,形成了中国的美育传统。中国近代,蔡元培先生说,美育者,应用美学之理论于教育,以陶养感情为目的者也。

  基于这样传统美育的特点,边发吉在创作杂技、戏剧作品时,围绕“知、情、意、行”,在追求教育功能最大化的同时,把“美”作为目标追求。

  对美的追求,他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与探索。他说:“对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我尊崇也不尊崇,学习西方的艺术,为的是把它融合到中国优秀传统文化艺术精神当中。”

  斯坦尼的戏剧体系主张“生活中的我和艺术中的我是一个我”,通过逼真的生活化的表演再现生活。中国梅兰芳戏剧体系则很不相同,非常注重写意的表现方法,富有意境美。舞台上一桌两椅,甚至连个布景都没有,演员拿着马鞭一挥,八百里已经回家了。后来斯坦尼和布莱希特看了中国的戏剧,也不由得夸赞,中国人太聪明了,梆子敲几声,双手空中一推,门就开了,完全是假定、虚拟。所以,“程式化的写意的戏曲表演艺术有突出的形式美,有很强的观赏性”。

  由此,边发吉提倡发扬中国传统艺术之美,把实践得来的精华讲给学生们:“从舞台上,横三度,竖三度,进深三四五六度,假定、虚拟、写实,时空自由流转,台中台,戏中戏,多角度多中心多时点多层面,以京剧艺术为核心,融合其他艺术的创造新的文化生命体……”

  他常常在杂技剧演出的时候去看观众,有没有打哈欠的,有没有刷手机的,有没有交头接耳的,观众的“灵魂”是否在跟着我们跑,如果有,是不是我们的结构不够好?是不是节奏没有把握好?是不是我们传递的美感还不够?

  “现在的杂技剧太美了!”

  听到观众由衷的褒奖,边发吉最是欣慰。他依然追求极致,“醉步也要美,百衲衣也要美”,提倡不拘一格,“甚至用一种什么语言都表达不出来的一种场景”,把意境之美这一传统审美习惯表现到极致。比如,河北梆子舞台上,表现伟大的豪放派词人辛弃疾压抑的心情,秋风萧瑟叶飘零,词人仗剑畅饮,步履蹒跚,放荡不羁,最后,一阵仰天大笑,来结束这个无奈的人生……

  艺无止境,美无止境。

  舞台探索,社会观察和思考,边发吉始终对审美取向高度关注和重视。他说,审美取向甚至包含着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社会意识形态的多方面的因素,考量一个人的文化状态、精神状态,甚至健康状态。

  中国的审美在汉唐,都是比较丰盈大气的,无论是诗歌、音乐、书法,或豪壮或优雅,无不“渗透着世间的欢快心音”,具有饱满的生命力。而到了宋明清,审美开始变成一种瘦弱的,病态的,卿卿我我的,“小鸟依人”的,没有反抗能力的,这些审美取向的变化导致国家的衰落,社会问题的大量出现。《红楼梦》写贾府由盛到衰的悲剧,这个大的社会背景虽然有它的社会价值和艺术价值,但是许多专家学者提出,《红楼梦》的悲剧不在于一个大家族的毁灭,而在于曹雪芹提出了一个审美理想的破灭。是“美的悲剧,美的毁灭”,曹雪芹拿着“有情之天下”的审美理想,左冲右突,但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必然要失败,必然被毁灭……

  天色渐晚,作家们在工作室里的访谈,却随着审美问题的讨论,愈加兴致盎然。

  “对美的追求,您能给一点儿什么建议呢?”我们的提问,边发吉又一次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声情并茂,背诵了宋代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大自然的美,去悟;艺术之美,去悟;大道至美,去悟。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作者

   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石家庄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河北省中山国研究会副会长。主要作品有《寻找平山团》《故国中山》《太行小兵》《立雪散文》《梦想家园》《闪耀的红星》等,以及电视剧《滹沱儿女》(总编剧)。曾四次荣获河北省“五个一工程”奖、第十二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第六届徐迟报告文学奖等。系第三届河北十佳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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