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建构与“行走”诗学
2024-04-22 08:30:07     中国艺术报    【字体:

  我们常说,诗歌是语言的艺术。其实,诗歌也是生活的艺术。读广西壮族诗人石才夫的诗,你会发现,生活中处处流淌着诗意。他的诗并非指向虚幻,远离现实,而是从浪漫的云端回到大地,回到烟火人间。原来,诗歌竟离我们如此之近,它贴近生命,有筋骨,有温度,有气息。而这缘于诗人的美学追求:在日常中观察,在行走中反思。诗人在行走中感受世间的“莽莽苍苍”,在反思中建构“心象”,揭示人情物理。这是石才夫近期诗歌写作的基本面向,构成了以“行走”为关键词的诗学观。

  石才夫长于以意象抒情言志。生活中平常的事物进入诗人的视野,经过审美处理就会变得非同寻常起来。如果说诗人是生活中的魔术师,那么,他的魔法则是在一种带有反思性的审美想象机制作用下练就的。《一座山深藏不露》就是作者主观想象的结晶,注入了创作主体的情感与思考。一座平常不过的高山,在诗人的想象中变得血肉丰满,变得意味深长。在诗人心中,这座山是与人类平等的生命体。诗人以它为中介与大自然对话,同时又以人类的心理意识向它发问。大容山承受着永无休止的水流撞击,抵制风的引诱和挑逗,又能包容一切,保持永恒的沉默,指向现代人所无法抵达的所在,因为没有人能听懂它的语言。这种象征化修辞使我们想到艾青短诗《礁石》,同样是诗人为“物”赋予象征旨意,但精神指向却颇为不同。艾青是对坚韧生命的由衷赞美,而石才夫把落脚点放到现代人与大自然的关系上,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狂妄自大展开反思,同时暗示了人与自然互相“拥抱”是取得和解并走向生态和谐、人类幸福的通途。

  问题的讨论在诗歌中展开,最怕有理而无趣。石才夫的思辨话语缘于世俗生活,所以是鲜活的、幽默的,又极富理趣,蕴含了宋诗的美学基因。在诗人眼里,水是“多事”的,“藏有太多心机”,但没有水,何以生莲?推物及物,我们发现,这种个人化的修辞,正是为荷塘主人公“残荷”出场做铺垫:是“水”弄得莲满身的心眼。接下来,作者以荷塘为背景画了一幅生机盎然的人间图景,与残荷相对:一个中年男人在慢跑/他的狗欢快地跟着跑/穿制服的清洁工/笑着喊狗的名字。这种世俗中的生气与残荷的凋败构成反差,这其中既有哀怜又不乏喟叹。因为与映日荷花相比,残荷自有它的价值,指向一种高洁人格代代相传。又如,《关于孤独》以形而上的哲思颠覆了通常关于“孤独”的文学想象。竹林里竹子本是生机勃勃的绿色生命,而在诗人眼里却无比孤独。显然,这是另一种孤独,是热闹中的孤独,是咫尺对望中的孤独,也是生长的孤独。

  石才夫的诗惯于以对称的结构展开对生活的思考,内蕴着辩证的思维与形而上的质地。《远方消息》对距离展开思考:多远才算远离,多近才算在一起?诗人给出答案:远方有多远,远方就有多近。这句话似乎有些让人不明所以,但仔细思考,又何尝不是关于思恋的一种刻骨体验。这显然是对日常经验的升华。《升》与《落》、《有》与《无》等篇什似乎都是借对称结构讨论抽象命题,但在诗人的修辞中都被置换成日常可感的事物,如他把“升”具象化为炊烟、火箭和明月,把“落”理解为“日落星月隐”,蒲公英收起“降落伞”。“落”的前提自然是“升”,所以,“升”与“落”的运动包含着时光的轮回,正如“离别”与“重逢”、“潮涨”与“潮落”。这些意象凝结着诗人丰富的生命体验,而归结起来是一种“心象”的营构,正如最后一句:人间多少事/无非是一颗心提起/又放下。

  乡情书写在当代诗歌中司空见惯,但石才夫从记忆出发,以“行者”姿态直面时代,审视故乡,辅之以反思的笔力,提供了新的审美经验。《照相馆》从一个侧面反映家乡面貌的更迭,曾经诗意丰厚的故乡被删繁就简,遁入空濛。《独山》《田畴》《古码头》等把“家乡”进行陌生化处理后,一种身在故乡为异客的游离感便油然而生。记忆中的“独山”在开山采石中被夷为平地;田地上的庄稼品种繁多,出现了许多新作物;古码头消失了,故乡的河就没了灵魂,以至于“河里泊着的几只木船/也像是外来户/融不进岸边景色” 。家乡之变使诗人有如一个客子,很难融入其中。如果说这是一个游子对记忆中家乡图谱的辨认,那么,《在手机地图上搜一个叫新桃的村庄》则把镜头直接对准故乡“新桃”,然而,即便把手机地图无限放大,故乡的寻找也只能是徒劳。这种寻找在《少年山水》透露了谜底:山水最终还是长大,不再是少年。家乡在变,诗人心境也在变化,他已无从在记忆中还原童年故乡的精神图谱。现实中的“寻根”终究是虚妄。或许,沉默中的故乡才是真实的故乡。诗人所苦苦寻觅的记忆中的“故乡”所指,何尝不是我们身居其中的生活现场本身,它如影随形,相伴终生。

  石才夫的诗中,“行者”的身影无处不在。诗人行走在祖国大地,在行走中遇见万千事物,在行走中冥想苦思。石才夫不愿接受“知识”对生活的定义,抵制“智性”对文学的固化与限制,而更动情于热腾腾的生活本身,践行一种流动、活泛而生机勃勃的“行走”诗学,在“诗”与“思”的融合中戳穿生活中虚伪的表象,直抵本质。正如《一个人的疆场》所写:“词语是我的兵马,被我用来讨伐时间攻城略地。”词语的“意义”是在“行走”中被赋予的。《母语里的植物》《世间模样》《雨季》等诗所勾勒的自然山水图中,诗人在八桂大地上的身影,处处可见。在西山与雨不期而遇,以此传达一种心态:我已习惯妥协/接受被淋湿/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与此相对,那千年枫树“不愿苟且”,“啪的一声,扔下半截枯枝”,显示出坚毅不屈的性格(《去西山》)。《六月篝火》《和摆小摊的姑娘聊天》等篇什既有描写又有对话,生动复现了诗人旅行中的生活画面,显示了作为行吟诗人的本色。而《在韶山》《生如芦苇》《扬州三题》等作品中,诗人的脚步跨越万水千山,把所见所闻化作睿智而深邃的思考。

  如果说诗中有画是石才夫诗歌的第一层,那么,画中含情则是第二层。每处景点都不是自在于主体之外的客体,而是一种“心象”,浸透着诗人的情绪和思索。泉水在诗人眼中成了“一群散学回家的孩子”,有一种活泼自由的天性。石才夫的诗始终包裹着一颗掩饰不住的童心。《大海是不是少年》颠覆了此前诗歌关于大海的想象,通过对大海少年特征的勾画,以调皮的诗意显示了诗人特有的情趣。在动物题材的诗中,诗人把动物做拟人化处理来完成人类与自然的对话,昭示出大自然对人类诗性情感的唤醒。此种唤醒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拯救,是对平庸化的抵抗。所以,诗人坦言,自己之所以成为一个诗人,那是“麻雀的预谋”(《想念麻雀》)。

  从古至今,诗歌评价标准不少,但能否守住“本心”,无疑是好诗的标准之一。石才夫的诗饱含一种悲悯,一种善意,一种情怀。《做一条善良的鱼》以鱼自比,高扬独立人格,暗示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向往:在江河泛滥的年代/也绝不随波逐流/哪怕在最深的水底/也能数出故乡的节日。这里有对美德节操的赞颂,更传递了即使身处绝境也不忘本的初心。《拜一棵树为师》以学习者姿态,张扬一种自甘奉献的利他主义精神:学习被修理,随时准备倒下/把刀斧当成最好的朋友/最好能够化作烈焰/给刀卒火/让它们更加锋利/伐遍人间病木。《进化》以麻雀装死求生的画面来反思人类自身。《梧桐树》聚焦梧桐树下死去的生命,暴风雨中那无处躲藏的麻雀,经历过怎样的恐惧和绝望?两首诗都传达了作者对弱小生命的无限体恤之情,在一种人文视野的关切中完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学想象。

  网络时代多元文化语境下,很多诗歌写作在“个人化”的口号下越来越走向逼仄的话语空间,拒绝意义指涉,呈现游戏化和泛诗化的倾向。而石才夫的写作显示了诗歌精神重构的努力。他对知识化和书斋化写作抱有足够警惕,更愿意把直面当代的思考纳入日常视阈,以“心象”营构践行一种“行走”诗学,以行动介入生活,以写作见证时代,拓宽了诗歌表现空间。

关键词 :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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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源 : 中国艺术报      责任编辑:赵若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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