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中国书画报》分十期连载我省画家、美术理论家汉风的长篇论文《新时代优秀中国画的十大特质》深刻阐释中国画创作和发展的内在特质，特予转载。

九、具有深刻的写意精神和重、拙、大、静的笔墨语言

写意精神是中国画发展的最高形态，其内在精神、文化价值、审美意义、语言特质在中国艺术和世界艺术之林中具有十分崇高的地位。自唐宋至近现代可谓大家辈出，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几十年间，大写意中国画在多元文化的语境中展现出不同路径的探索，并取得了可喜的发展。写意精神是国画家对人生、对社会、对自然、对艺术体认的不断深化所带来的精神超越和艺术超越。

中国画的终极目的绝不是完成一种艺术形式或一件艺术作品。中国画的根本在于表现和证明鲜活的生命与独特的存在，它应该是艺术家将其对生命与存在的独特直觉和把握渗入心灵后最朴素、最自在的外溢。写意精神是生命存在与艺术存在的最高表现形式。

直觉力和精神的穿透力是艺术家需要具备的一种重要品质。这种直觉力和穿透力能够使人从一滴水而感悟到江河与大海，从一块石头而感悟到巍峨的大山与浩瀚的天体宇宙。一个人的激情和独特经历可以诱发和强化其直觉力、穿透力与创作力。所以，对国画家来说，保持激越的情感和对人民火热生活、生存境遇及美好梦想的真切体认是极其重要的。

李可染《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国画家在做一个社会人的同时也要做一个自然人。因为一位国画家只有当他作为社会人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自己在人类共同的存在境遇中的意义；而一位国画家只有当他作为自然人的时候，才能产生具有独特生命意义的创造，才能实现自身独特的价值。这两种存在状态对国画家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国画家的最高境界是把握生命、把握存在、创造文化、创造大美。一位国画家只有当真正关注生命、关注存在的时候，他的创作才会具有文化的品质，他的创作才有可能进入大美的范畴。

不管是文化还是艺术，都存在层面之分。我们既需要普及意义的大众文化和大众艺术，又需要对文化和艺术的探索与创新。没有大众文化和大众艺术，我们的社会就失去了维系统一的条件，就会成为一盘散沙。没有对文化和艺术的超前探索与创新，我们的文化和艺术就很难出现高峰，我们的社会就会走向僵化。对探索性质的文化和艺术，今年不理解并不意味着十年后不理解。探索性质的文化和艺术是一种对生命与存在的先知及预言，科学如此，哲学如此，艺术如此，中国画同样如此。

李伯安《山鹰》

一位优秀的写意国画家的诞生得力于他对生命与存在独特、鲜活而又深刻的洞察和体认。这种洞察和体认的高下不但决定着一位写意国画家生存理念的高下，而且决定着其艺术标准的高下。这种洞察和体认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与深厚的文化背景下，自老庄哲学、魏晋玄学到佛教禅宗，已步入一个不以物蔽、不为法拘、物我两忘、问心自明的至高境界。这个境界以对物我关系的超越和对心性的凸现为标志，正如禅宗所谓：“天地可谓大矣，而不能置于虚空之外，虚空可谓无尽矣，而不能置于吾心之外，故曰：‘以心观物，物无大小。’”我认为，不管是魏晋玄学的得意忘言，还是老庄哲学的真言无言，抑或禅宗的妙不可言，都是艺术境界的典型彰显，都昭示着生命与存在的真谛和艺术精神的最高境界，具有永恒的意义。而且任何优秀的写意国画艺术都只能通过这种内在、单纯、空灵、澄澈的认知方式和存在方式达到自由自在的境界，使慧心慧智得以开发，使天地日月合我晦明。

物我化一是写意中国画艺术质量的重要标准。不能物我化一者，要想进入一种很高的艺术境界是绝对不可能的。任何二元的审美观照都只能是一种表层的观照，而不可能切入审美和艺术创造的真正实质。人乃造化之子，同时也是造化的发现者和创造者，人正是在造化的际遇中确立了自己。知此理者，自然处处皆可显我心性、显我神灵，我的心性亦可寓自然之巨、造化之博。然而，这种物我的关系就像一个看似平矮实则险峻的坎儿，使众多写意国画家难以进入真正的大匠之门。只有深明个中三昧的写意国画家，才能够通过平凡的生活洞察天地万物，并能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与造化通达，与神灵共舞，从而达到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的无挂碍境界，并将一种冲融、淡泊、自在、率真的精神置于神圣和崇高之中，从而物化为一件又一件精湛之作。

王森然《娇姿》

作为一名写意国画家，要使生命与造化天道相契，浩然之气是其最宝贵的气机。浩然之气实际上就是人生气机之本，即人生的真气和元气。真气和元气主大、主朴、主自然，是产生大美的原动力和最具决定性的条件。如果没有这个决定性的条件，要想实现作品最宝贵、最内在的气韵生动是不可能的。为了彰显人生的真气和元气，我们只有于大处下功夫、于拙处求化机、于定止处求无止之境、于虚空处求大实大美，才会有写意国画家人格的辉煌、艺术的辉煌，才会有充盈宇宙大化与禅意静谧的存在之真和扑面而来的大生命与大智慧的自在萌动，才会在自己的写意国画创作中产生使观者不得不仰而视之的大美和大境界。

真，是写意中国画艺术的重要品质，非情感之真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写意艺术。因为，只有在真的境遇中，主体精神对生命与存在才会具有终极穿透力的直觉和洞察；只有在真的境遇中，才会实现最内在的人格单纯和语言单纯；只有在真的境遇中，艺术精神才会真正地显现和萌动。“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如”无疑是写意中国画艺术的高妙所在，但这“狂”和“醉”需要经过大理性、大智慧的长期积淀，以及对生命之真、之朴、之自然的自觉和善待，才有可能最后获得。

至高的审美境界是通过高超的笔墨语言最终得以实现的，所以说，写意中国画艺术的质量标准同时也是笔墨语言的质量标准。只有当真正体验到生命与存在的真义时，你才有可能领悟笔墨语言的奥妙所在。笔墨语言作为个体心性的外显，它承载着审美表现的使命。笔墨语言同时也是生生不息的新的生命意志与新的思想之光的即时显现，这也是笔墨语言更具终极意义的本质特征。就写意中国画创作而言，笔墨语言作为一种抽象的真实，应该包含一个写意国画家全部的生命和精神轨迹。

戴卫《李逵探母》

写意国画家要想将至高的艺术境界落到实处，其笔墨语言理应以重、拙、大、静为其终极归宿。在这里，“重”来自写意国画家对生命悲剧特征的觉悟和对人类不幸的悲悯，“拙”来自写意国画家最朴素、自在、天然的存在状态，“大”来自写意国画家对存在之天道和宇宙万象的敬畏与感叹。而静气是高质量写意中国画艺术的另一个重要品质，因为只有在一种宁静、安详的存在境遇中，才有可能昭示出一种深不可测的最内在的精神之美。静气的获得只有通过对自身心性和存在真义的不断反省与追问才能实现。正可谓，艺术之道乃寂寞之道。只有在一种相对封闭的境遇中反身内求，才有可能产生真正的写意艺术创造，才可以使写意国画家进入生生不息的真如之境和自在之境，才可以使写意国画家感人所不能感、得人所不能得，从而使自然万物妙遇心迹、神会情合、笔通鬼神，以至于最终领受得道和创作的快乐。写意国画家只有通过重、拙、大、静的存在状态和语言表现，才会构筑起那些虽奇险峻烈但却宁静如水的杰作。写意国画家正是通过这包含着对生命与存在深刻理解和自在表现的大象之笔，追溯着人类从远古到现代的沧桑变幻和古老而又漫长的沉重梦呓。

笔墨语言的重、拙、大、静必须建立于语言的单纯。没有语言的单纯，就没有语言内在的重、拙、大、静，就没有实现真正大美的语言基础。我始终坚信，一个心怀宇宙大化，且对人类的命运和存在之真具有终极关怀、觉悟与定力的国画家，他所采用的任何一种素朴、单纯的语言和形式都会使其不期而然地散发出一种内在的博大与恢宏，从而透出一种生命的本真之美。（本文作者汉风系第五届河北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河北省中国画研究会会长、中国画双年展全国巡回展组委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