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人杂志·纪念抗战胜利80周年专辑 | 在平山,凝望滹沱河朵朵浪花·邢建军
2025-08-14 08:15:20     当代人杂志    【字体:

— 纪念抗战胜利80周年专辑 —

在平山,凝望滹沱河朵朵浪花

| 邢建军 |

我时常站在滹沱河前,端详着河面上翻滚的朵朵浪花出神。恍惚间,泛黄的书页从上游飘来,裹挟着千百年的风云,将诗意悄然注入我的血脉。 

七百多年前的隆冬时节,滹沱河被皑皑白雪封冻成一条银龙。文天祥戴着镣铐的身影出现在河畔,寒风吹散他凌乱的鬓发。他望着冰层下暗涌的河水,听着冰层挤压碎裂的声响,仿佛听见山河在呜咽。刹那间,热血冲破枷锁,化作“过了长江与大河,横流数仞绝滹沱”的绝唱。

平山,太行山中麓东段一颗珍珠,镶嵌在滹沱河畔。北依紫荆关的雄浑,西临娘子关的险峻,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便因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兵家眼中的战略要冲,见证了无数的金戈铁马与烽火硝烟。

历史的迷雾模糊了确切的渡河坐标,而我的祖辈们总偏爱地指着河畔的老渡口,把文丞相“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故事搬到平山。这份执着,恰似滹沱河年年岁岁的奔涌。于是,世世代代的平山人,都带着那份视死如归的倔强,在岁月里坚守。

几百年后的清咸丰年间,平山知县王涤心来到滹沱河畔。当他的目光触及这片浸润着历史沧桑的土地,内心的诗潮瞬间翻涌。他遥想当年文天祥被押解途经此地,面对滹沱河时的慷慨激昂,挥笔写下《读文山渡滹沱河诗和原韵》:“正气冲霄欲挽河,郎当北去涉滹沱。既今渡处犹堪忆,忠烈缘何坎坷多。”

在平山任职期间,王涤心沿着蜿蜒的滹沱河,踏遍了平山的山山水水。无论是雄伟的山峦,还是广袤的田野,都在他的笔下化作灵动的诗句。近30首诗作,如璀璨星辰,点缀在平山的文学天空。

岁月的长河裹挟着硝烟与星光奔涌向前。1948年,滹沱河畔迎来了另一位文人魏巍。他望着肤色如黄河的河水,仿佛看见故乡郑州的风掠过中原大地。这条浸润着英雄血脉的河流,激起了他心中的诗歌浪花,长诗《滹沱河》在笔尖倾泻而出。

“滹沱河,滹沱河,滹沱河里血泪多……”那一行行文字,是河水冲刷历史伤痕的低语,是浪花托起新生希望的呐喊。他写到了炮火中不屈的脊梁,写到了月光下永恒的誓言和这片土地上永不熄灭的信仰之火。

滹沱河,这个来自山西省繁峙县的不羁旅者,一路奔腾跌宕。或许是长途奔波的疲惫,抑或是对平山这片土地的深情眷恋,当踏入平山的地界,原本狭窄湍急的河道,便瞬间开阔了起来,宛如一位疲惫的母亲,终于寻到了温暖的老家,敞开了温柔的怀抱。

夕阳西下,余晖将河水染成金色。魏巍望着奔流不息的滹沱河,神情严肃。他知道,自己写下的不仅是诗句,更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图腾。 

二十世纪中叶,硝烟如墨染透华北平原。滹沱河畔的平山,在战火炙烤中化作一座不屈的堡垒,平山儿女以血肉为长城,将同仇敌忾的怒吼化作抵御外侮的力量。就在这片燃烧着烽火的土地上,一场震撼人心的文学风暴悄然酝酿——抗战诗作如地核深处奔涌的岩浆,冲破黑暗的桎梏,以滚烫的文字镌刻下民族抗争的史诗。

滹沱河畔,成为孕育文化力量的摇篮。邓拓以笔为刃在《晋察冀日报》上书写战地风云,何其芳用细腻笔触勾勒边区的希望,周而复以纪实文字留存历史印记,丁玲、孙犁深入村庄,捕捉军民团结抗战的动人瞬间。他们在战壕与行军路上,将所见所闻化作鼓舞人心的诗篇。

方冰、劫夫、牧虹、卢肃等文艺巨匠,以诗歌为词、旋律为剑,让《歌唱二小放牛郎》《团结就是力量》等经典之作,如嘹亮的号角响彻太行山脉。而在这片诗潮的浪尖,田间以雷霆万钧之势脱颖而出。

“滹沱河上柳,高枝悬北斗,军民一家人,鱼水情不朽。”多少次展卷诵读诗人田间抗战时期写就的这些诗句,如有魔力将我拽入时光的褶皱。晨雾中的滹沱河畔,烟柳轻拂画桥,北斗垂落树梢,军民并肩而行的身影,在月光与河浪交织的幻境里徐徐铺展,那是独属于抗战岁月的诗意画卷,浸润着热血与温情。

都说河水天性不羁,偏爱翻涌奔腾,可滹沱河却似读懂了平山人的心意,甘愿收敛锋芒,温柔地依偎在青山翠谷间。它静卧在明媚的山光水色中,用粼粼波光编织岁月的锦缎,将千年时光悄然收藏。

溯其源流,滹沱河古称禹贡九州的陡骇河,原名滹沱水,自汉明帝永平十年更名后,这个名字便承载着悠悠岁月,流淌至今。

千百年来,这条大河奔涌不息,独独偏爱平山这片土地。它用丰沛的河水滋养两岸沃土,沿岸村落物阜民丰,稻浪翻滚、菜畦葱茏,成了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

聂荣臻元帅在回忆录里曾深情写道,登上东西黄泥的山巅俯瞰,滹沱河两岸稻穗金黄,随风摇曳生姿。那饱含赞叹的话语,道出的不仅是对这片土地的喜爱,更是对滹沱河馈赠的感恩。此刻闭目遐想,仿佛能看见元帅站在山岗,望着滔滔河水,眼中满是欣慰与希望,而滹沱河也在无声诉说着,它与平山军民相依相守的千年情缘。

“滹沱河畔与君晤,指点江山气象殊。南指中原屡传捷,石门北望庆新都。”70多年前,一代儒帅陈毅将军踱步于此,豪情在胸,诗意从心间蓬勃涌出。

彼时,山河尚在烽火中飘摇,革命者们却以如椽巨笔,绘就胜利曙光。如今,品味这些充满革命阳刚豪气的诗句,再眺望眼前的滹沱河,顿觉湖天愈发辽阔。

大河两岸,远山如黛,连绵起伏,衬托着这方水土的宁静与美丽。丰厚的泥土上,稻麦交替成熟,散发着阵阵清香。平和、安详、富庶,这些美好的词汇,成为了这片土地最真实的写照。 

滹沱河缓缓流淌,河畔的西柏坡浸润在一片苍翠之中。那荡漾于西柏坡村前的水库,堤坝巍峨,锁住了滹沱河不羁的水势,恰似奏响一部雄浑的交响曲,每一个音符,都诉说着往昔峥嵘。

当年,在那四合小院、素墙土屋之内,一代伟人日夜操劳,点燃油灯,铺开地图,用睿智的目光洞察时局,以非凡的胆识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窗外的滹沱河见证着历史的转折。

诗人田汉以满腔热忱,挥笔写下诗篇:“西柏坡头月正寒,运筹茅屋土窗间。不教一敌逃天网,百万雄师夜入关。”字句间,冷月高悬的静谧与战略谋划的紧张相互交织,生动勾勒出伟人在简陋环境中决胜千里的豪迈气魄。

在西柏坡,朱德总司令亦是诗兴勃发,留下二十多首铿锵诗词。在《冀中战况》中,他以凝练笔触勾勒出战争的激烈场景:“河旁堡垒随波涌,塞上烽烟遍地阴。”

河岸边林立的堡垒如同波涛中起伏的礁石,塞外的烽烟遮蔽了天空,战争的阴霾扑面而来。然而笔锋一转,“国贼难逃千载骂,义师能奋万人心”,坚定地表明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人民军队的抗争必定能凝聚万众之心。

西柏坡,这座隐匿于滹沱河畔的小村庄,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成为了扭转乾坤的中枢。当战报如雪片般飞入土坯房,油灯下的领袖们以笔为剑,将对家国的赤诚、对胜利的信念,凝练成一首首沾满硝烟征尘的经典诗词。

回溯往昔,这片水域见证了太多。

“要在这里修水库,淹的是百姓的好日子,淹的是国家的粮食窝……”评剧电影《西柏坡》里的那一幕,如同沉重的音符,奏响在历史的乐章中。这句质朴而沉痛的话语,道尽了修建岗南水库时西柏坡人的忧虑与不舍。

中央大院那一间间朴素的土屋,见证了无数重要决策的诞生;滹沱河畔,那一道道坚实的脚印,印刻着先辈们的奋斗历程。当时,面对这片承载着荣耀与记忆的土地即将沉入水底的现实,西柏坡人的内心波澜起伏,承受着千钧之重的压力。

岗南水库,于1958年在滹沱河中游动工兴建,历经续建、加固,终成如今的规模。其大坝宛如忠诚卫士,守护着一方安澜。在国家利益与局部利益发生激烈冲突的关键时刻,西柏坡老区人民没有丝毫的犹豫,毅然决然地做出了选择。

站在水库之畔,极目远眺,湖面开阔无垠,澄澈的湖水在日光下闪烁着细碎金芒,仿若无数颗宝石撒落。 

如果说革命战争年代诗人们的诗作大多慷慨激昂,热血沸腾,那么,邓拓的《滹沱河畔订心盟》,则成为抗日烽火中的一个最美印记。

1942年早春,滹沱河畔月色如纱,将粼粼波光晕染成朦胧的银绸。岸边老柳的枝条轻扫着河面,夜风裹着湿润的水汽,裹挟着远处山峦若有若无的硝烟。

暮色降临,一对年轻的革命者悄悄牵起手,踩着月光下斑驳的树影,走向这条承载着岁月故事的河流。他们是晋察冀日报社社长邓拓与平山县妇救会副主任丁一岚,在无数次的书信往来中早已将灵魂共鸣,此刻并肩漫步在滹沱河畔蜿蜒的小路上,脚下的泥土还带着初春的寒意,耳畔却流淌着比月光更动人的私语。

你听,这河水的声音多像我们的《晋察冀日报》在呐喊,邓拓指着奔涌的河水,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

自1941年秋日军发动 7 万兵力疯狂“扫荡”,他带领报社同仁在平山的深山里与敌人周旋。在仅有五户人家的铧子尖村,他们七次将印刷设备深埋地底,又七次在炮火间隙挖出,让带着油墨香的真理火种,穿透层层封锁传递到边区的每一个角落。

丁一岚轻轻点头,她的指尖还留着钢笔的温度。作为边区的妇女干部与报社通讯员,那些伏案疾书的夜晚,那些通过书信与邓拓探讨革命理想的时光,早已在她心中种下深情的种子。

滹沱河的浪花轻拍堤岸,风沙突然卷起,在夜色中发出呜咽般的嘶鸣。邓拓下意识将丁一岚护在身后,却见她仰头轻笑,这风声倒像是给我们的婚礼奏乐。

月光下,两颗年轻的心在战火中靠得更近。邓拓从怀中掏出纸笔,借着微弱的月光写下《心盟》:“滹沱河畔订心盟,卷地风沙四野鸣,如此年时如此地,人间长此记深情。”

那些烽火岁月里的爱与信仰,如同滹沱河的水,永远奔腾不息。而邓拓笔下的诗句,至今仍在河畔回响,诉说着一段永不褪色的红色浪漫。

“映水霞光耀眼新,两间一瞥欲无尘;春温秋肃凝冰火,战地烽烟自在人。”而这一首诗,更是为这浪漫的瞬间添上了更为多情的一笔。

时光悠悠流转,那些烽火岁月里交织的爱与信仰,恰似滹沱河的水,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始终奔腾不息。 

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电影银幕上的《五朵金花》惊艳大江南北,而在滹沱河畔的平山老区,“齐家五姐妹”的传奇同样熠熠生辉。在“抗日双星”齐计三、齐子才家中,五位如春花般鲜活的少女,因灵秀聪慧被乡亲们赞为“五朵金花”。

1940年,中共建屏县委书记齐计三壮烈牺牲,为护佑革命火种,这五朵稚嫩的花朵被悄然转移到滹沱河畔的洪子店村,从此投身硝烟弥漫的战场。

年仅11岁的齐玉珍,在“铁血剧社”的熔炉里迅速成长。舞台上,她与青年作曲家曹火星一次次扮演夫妻,戏里的悲欢离合化作戏外的惺惺相惜。每当曹火星抱着手风琴调试新曲,齐玉珍便倚着油灯,用清亮的嗓音为他试唱,歌声与琴声交织,在简陋的土屋里织就独属于他们的浪漫。

1943年的一个夏夜,滹沱河的水面跳动着碎银般的月光。得知曹火星光荣入党的消息,齐玉珍提着裙角奔至村外,晚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眼中却盛满比星辰更明亮的欣喜:“火星同志,我祝贺你!”

她小心翼翼地从布兜掏出一支钢笔,笔杆上的刻痕早已被岁月磨得温润——那是叔叔齐计三牺牲时紧握的遗物。曹火星颤抖着接过钢笔,拧开笔帽,在手心里郑重写下“革命,永远革命”六个大字。

月光下,墨迹在汗水的浸润中微微晕染,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清晰。此后的岁月里,这支承载着两代人信仰的钢笔,不仅见证了他们在行军路上相互扶持的身影,更在曹火星的笔尖下流淌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那震撼人心的旋律。

滹沱河水日复一日,流向远方。那些在战火中绽放的爱情,如同河底的鹅卵石,历经岁月冲刷却愈发温润。

滹沱河宛如一条银色巨龙,横亘平山全境。在一个县域之内,落差2000多米,勾画出从高原到平原的壮美跌宕。大河奔涌间,地势如琴键跳跃,植被似调色盘变幻,仿佛造物主在此挥毫泼墨,留下无数未解之谜。

十二条支流如灵动的脉络,蜿蜒缠绕在滹沱河身侧,丰沛的水资源滋养出一片生机盎然的生态绿洲。这片被大自然偏爱的土地,更是文明的沃土。自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第一缕曙光开始,平山的历史长河从未断流,每个时代都在此留下深深的文化印记。

商代始祖契曾在此繁衍生息,播撒文明火种;两千三百年前,战国中山国定都于此,青铜错金的瑰丽、玉器雕琢的精巧,铸就了独树一帜的中山文化。大河上下,烽火狼烟曾与羌笛悠扬交织,长河落日曾与孤城明月同框。塞外大漠的雄浑苍凉,与中原文明的厚重深邃,在这里完美交融。

无论你身处平山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到滹沱河的消息,感受到她那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与温暖的气息。

滹沱河浪花拍岸的声响,是历史的低语,更是文学的回响。当你静静地站立在河边,微风轻拂中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身边的山川仿佛正摇摇晃晃地沿河漂浮。它们分别与滹沱河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亲缘关系,仿佛是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将历史与大河紧紧相连。

我经常俯身捧起河水,那清凉中有文字跃动的炽热灵魂。总觉着,应该为这条河流写些什么。

作者:邢建军

邢建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日报》《青年文学》《星星诗刊》《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长城》《诗选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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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源 : 当代人杂志      责任编辑:赵文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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