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AI(人工智能)的迅速发展,一个关乎写作本质的命题摆在诗人面前:与AI写作相比,诗人写作的独特性在哪里?对编辑而言,如何区分AI作品与人类作品?AI时代的诗歌出版与传播又将呈现哪些新的特点?近日,漓江出版社“漓江诗歌出版中心”于北京首开书院正式揭牌,其后的学术研讨会上,多名诗人和专家学者结合上述话题,围绕“AI时代的诗歌写作与传播”这一主题展开深入研讨。
本次活动由广西出版传媒集团主办、漓江出版社承办,纯粹Pura、首开书院协办。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主任吉狄马加、诗人西川、广西出版传媒集团总编辑卢培钊、漓江出版社社长梁志与会并为漓江诗歌出版中心揭牌。
“AI写作无法复制一个杜甫,因为无法复制他颠沛流离的生命历程和沉郁顿挫的情感世界。”
AI写作的迅速发展引发与会专家对诗歌创作主体性问题的深思。正如吉狄马加所说,诗歌是与诗人身份和命运紧密缠绕的“生命符号”,AI无法替代诗人作为创作主体的独特生命体验,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诗人的使命正是“创造诗人的形象”。他认为,在某些时刻,AI强大的知识储备可以使它们在写作中传递更多信息、呈现更多意象,却无法取代诗人对个体身份、命运与情感的抒发。“AI写作无法复制一个杜甫,因为无法复制他颠沛流离的生命历程和沉郁顿挫的情感世界。诗歌不是修辞的堆砌,而是诗人作为历史与情感载体的存在性证明。”吉狄马加说。
许多人发现,某些AI创作的作品中存在一些事实性错误,也可称作“AI幻觉”,即AI在创作中可能因为信息不足而生成一些凭空编造、张冠李戴的内容。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敬文东举例,AI有时可以为了逻辑自洽而凭空生成诗人从未写过的“伪诗”并进行错误的引用。他引用希尼的名言,强调写作是“平息一次兴奋和命名一次经验”,而AI所缺乏的,正是这种源于血肉之躯的“温度”与“心跳”。这种基于真实体验的情感与直觉的表达,是算法无法模拟的,“因此与人类创作相比,AI创作具有‘无根性’”。
“AI带来的真正挑战还在于它对创作主体这一概念的模糊化。”北京大学新诗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唐晓渡表示,AI写作使得原创和模仿的边界不再清晰,传统的作者主体性面临严峻挑战,比如AI可能直接模仿和改写诗人的作品。同时,当一首由AI生成的、质量上乘的诗歌无人“认领”时,又该如何界定它的身份?正如唐晓渡所说,这都是探讨诗歌创作主体性需要深刻思考的命题。
关于“AI幻觉”,《诗刊》社主编李少君认为这是其发展尚不完善的体现,但随着技术的进步这个问题可能得到解决。李少君认为,AI不仅不会削弱诗人的主体性,反而可能激活其主体性,为其创作提供一些信息上的帮助:比如AI可以告诉诗人,当前的诗歌还没有写过哪些动物、哪些地方,为诗人选材提供思路。同时在AI时代,人类的主体性也可以表现为一种高级的判断力与选择权,AI提供了海量的信息与可能性,但最终“选择哪一个”的决断,依然体现了人的意志与审美。
“诗歌创作如果仅仅依赖于知识、典故和修辞技巧,将极易被AI模仿甚至超越。”
关于AI写作对诗人创作思维的影响,与会专家认为,AI不仅仅是一个工具,也代表了一种新的认识世界的方式。诗人西川认为,AI不再像人类那样追问“为什么”,而是更擅长发现事物之间“有什么关系”,这种思维范式一旦渗透进文学创作,也可能催生出完全不同于线性逻辑和情感驱动的诗歌形态。西川表示,AI最擅长写作“超现实主义意象派”诗歌,因为它本质上是在进行意象间的相关性链接,这也暴露了某些现代诗歌写作中可能存在的技术化套路。这给当代诗人警醒,诗歌创作如果仅仅依赖于知识、典故和修辞技巧,将极易被AI模仿甚至超越。
关于当前AI创作的诗歌作品的实际水平,诗人、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原主任叶延滨表示,AI作品的质量较前些年确实显著提升,几年前探讨AI诗歌时,大部分诗歌领域的专家都认为它更像一个大数据的结合,并不是真的诗,而从去年开始,越来越多人承认,AI已经能写出很多质量不错的诗歌。叶延滨分享,自己的一首诗就曾遭质疑是AI写作,他不得不通过AI识别网站自证清白。正如叶延滨所说,当下的写作者面临的考验更多了,但原创性仍然是诗人必须坚持和维护的。
“当前的AI处理的大多是知识而非经验,所以写不出有温度的作品,但我们必须抱着开放的态度去观察。”《十月》杂志原主编陈东捷以AI“AlphaGo”击败人类顶尖围棋棋手为例发问:当技术的物理神经网络复杂到足以模拟人脑时,它是否也能处理潜意识与情感,甚至进入“迷狂”的创作状态?AI有没有可能在未来写出一部前无古人的杰作?在他看来,我们对AI能力边界的设定可能为时过早。
多方协作维护作品的原创性
AI的冲击波同样影响着诗歌出版与传播领域,与会出版人与翻译家从实践层面描绘了正在发生的变革。卢培钊分析,过去的编辑往往更关注内容,现在的编辑除了对专业内容把关以外,还要考虑平台的算法、流量的把控以及出版物的传播力等。梁志表示,随着AI写作的发展,出版社收到的稿件数量增加,使得编辑甄别“AI味”、判断原创性的工作量与难度增加。为此,他建议,出版社与作者的关系应升级为“紧密的同盟”,出版社的角色可向“作家的经纪人”转变,通过深入了解作家的创作过程与人品来共同维护作品的真实性。
翻译家高兴表示,AI在一般性翻译(如旅游、会谈)方面已能替代人工,甚至在某些小语种翻译方面表现出色,但在处理独特的理论、高度文学性的文本时,仍会“瞎来”。高兴发现,如今的AI似乎不具有“谦虚姿态”,什么问题都“懂”,都“能”回答,于是常常出现信息混乱的问题,因此我们可以借助AI,但不能完全依赖它,尤其是做学问时,更要尊重一手材料。他的结论与吉狄马加相呼应:AI时代,对翻译和写作的要求不是降低了,而是提高了——独特性与原创性才是真正的“护城河”。
韬奋基金会第五届理事会副理事长黄书元认为,诗人与读者、AI的距离将会拉得更近,诗人也将更容易获得即时性的反馈。“未来的诗歌会成为更多人表情达意的手段,会更贴近大众的情感,创作者也会更加追求与大众产生即时的共鸣。随着传播方式的改变,诗歌的受众群体一定会进一步扩大。”黄书元如是说。



